進香與取經 — 留美學藝的一些觀點(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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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士樵( 國立聯合大學助理教授)

(轉載自美育雜誌)

三、怎麼學?

有一位去年赴美進入M.F.A.學程的朋友寫E-Mail回來納悶地問說,研究所的老師都沒有「教」什麼,只是讓同學們自由地創作,顯然他尚未將自己調適成美國的研究生,這應是習慣於「老師教學生跟」的台灣學生共同的問題 — 一個形式化上課的刻板概念。

美國大學美術系的老師除了在基礎課程有既定的教學進度外,在進階課程通常是扮演諮商者的角色,意即,老師只在學生需要時提供協助,其餘時間學生要主動學習,自己發現並解決有意義的學術問題。雖然美術學、術科的性質不同,課程內容差異頗大,但教學理念很接近,都在培養學生治學的基礎與專業知識應用的能力。學生在研究所進修,既然是比大學教育更進階,老師的協助當然更處於被動,通常只是觀念上與知識上的交流,重點在啟發學生尋找符合自己特質的學術問題,在術科創作上即是探討作品「本質」的問題。

亞洲留學生(不論台、日、韓、中)在M.F.A.學程中,通常有技術能力上的優勢,老師與同學反而會挑戰他們在創作理念上的深度與廣度問題,促使他們由多元的角度思考藝術的價值。

與我同期的朋友到美國主修美術史,一開始就接受震撼教育:先是每週上百頁的預讀功課,再來是上課聽講消化不良,最後是永遠遲交的報告。挫折之餘無處抱怨,只好怪以前上美術系的課太輕鬆,不知學問為何物。

主修美術類學科,除了要克服語言的壓力之外,還要融入西方人閱讀與思考的節奏尤其要重視思路的邏輯與架構,此乃是學術訓練的基礎,這個態度就是所謂的「科學精神」。我曾與美國大一的學生談如何應付學校的功課,他們每週在通識與美術史的閱讀份量非常可觀,老師們就是用科學的方法建立他們的知識體系,面對這些功課,已開竅的人甘之如飴,未開竅的人則怨聲載道。

我們亞洲學生一向以為做學問就是要拼命地「吞」書,不論懂多少,總覺得寫出來的東西要洋洋灑灑、富麗堂皇才夠份量,美國學者比較傾向精準的用詞與完整的表達,篇幅長短並非衡量學術能力的重點。

不同背景的學校散發著不同的風格與氣質。不知內情的人常會以學校排名當成選校指標,其實,學校的質性是否適合自己的發展,才是需要考慮的。舉例來說,一個以「抽象表現」風格為主體的教師群,大概不會收一個熱愛古典寫實技法的學生,因為學校的課程與資源都無法滿足該生的需求,如果此學生的入學申請被拒絕,不是他的水準有問題而是校方的自知之明。有一位芝加哥藝術學院(The 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的老師曾說,該校在「時間藝術系(Time Art)」成立的第二年,刻意收一批完全沒有美術背景的學生,做一個教育實驗,比較科班與非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在新形式的創作學習上,有何不同的表現。如果當年一位已很成熟的創作者衝著芝加哥藝術學院是年度排名第一的招牌申請該系,必定失望而回。

很多在紐約學藝術的人認為紐約就是藝術世界的全部,所以一定要住在市中心,即使生活空間與經濟皆不充裕,也不願遷往郊區更遑論住到其他城市。紐約的確有非常特殊的魅力,在任何一條街上行走都會經驗到許多「從前沒見過,別處遇不到」的人、事、物,難怪我的朋友與一群人狼狽地住在伸手皆碰壁的小房間裏,卻很享受他們的藝術家生活。另一位畫家朋友則得意自己能夠在舊金山落腳,他認為住在那裏形式上是美國,生活形態上卻可以很台灣,既可以圓美國夢又可以處在華人的世界,真是兩全其美。

四、做什麼?

就精神面而言,在國外求學是一種抽離的經驗。從熟悉的環境與母文化中跳脫至陌生的世界,人的觸角與細胞會因此變得比較敏銳,是重整自我的契機,很多人仰賴「出國充電」,以求新求變就是這個道理。在抽離的過程中,人一方面在適應新環境,是「迎」的動作;一方面也在反芻原有的、隨身而來的舊東西,是「送」的動作,如此一迎一送便營造出新的態度與價值觀。在這新舊轉換之際,人的判斷力與意志力是重要關鍵,結果,有人選擇全面革新;有人選擇舊瓶裝新酒;也有人選擇只換標籤。此引喻呼應了本文標題「進香」與「取經」的不同,有著勁道的區別。

就生活面而言,留學是難得的人生體驗。在美國的大學城中總會有以下景象:同一個國家來的留學生,除了上學時間是用美國方式,其餘時間都與自己同胞聚在一起,說本國話,吃本國菜,甚至看本國的影片。「物以類聚,人依族聚」是常情,不過也有人不樂此道,筆者便是一例。我就學的系所幾乎沒有華人,整天與美國老師、同學混在一起,這些朋友無形中傳遞出許多屬於他們的文化性格,我也釋放出「台灣精神」回饋。此種「台灣精神」的交朋友方式有不錯的回響,我接待家庭中的爸爸就不只一次感慨地說,他在美國土生土長五十多年,但是真正讓他窩心的好朋友竟都是台灣人。他送給我的離別禮物,是架著他的四人座飛機到芝加哥上空盤旋一圈,然後飛到一處只有飛機能到的餐廳大吃一頓。

就眼界而言,留學是培養個人宏觀氣度的好機會。在美國的課堂上,可以參與真正的校園民主 – 學生與老師都尊重彼此的權力與義務。有一次作品評鑑,老師試著想像並解讀作者的表達意圖,這位作者仁兄不給面子,一概否認老師所言,強調他的作品不可以如此被檢驗,結果引起全班一場藝術本質的激辯,下課時大家意猶未盡,相約酒吧再續,結果,老師也出現在酒吧,大伙兒飲酒狂歡根本忘了先前的尷尬。

這堂課是在溝通不同的評賞觀點,老師與學生的言論有著相同的份量,因此大家都能拿捏語氣的尺度,而沒有情緒性攻擊。在美國接觸到的人、事、物總是和自己家鄉不一樣,可以增廣見聞;我剛到紐約時,曾經將曼哈頓的摩天高樓比喻為人造的文明大峽谷,既豐富又充滿挑戰,自己則是一隻不知天高地厚誤闖入紐約大峽谷的無名小鳥,迷失卻又留戀在其中。這種心情後來一直伴隨我到處旅行,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便有遊遍它的渴望,我的生命情調就在一段段的旅途中,產生有趣的化學變化。 (完)

source link: 留美雙週報第85期
source link: 留美雙週報第8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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